一開始我以為這是很無聊的一本書,但是越看越是吸引人,西方科學家在講台上報告研究的成果,而達賴喇嘛以自己從佛教及自己生活經驗的觀點找看是否有類似的例子或佛經上的研究。裡面也有介紹達賴喇嘛從小時候開始就對科學、物理、醫學及大腦科學很有興趣,每每把握到西藏來訪的使節或是探險家,不行的問著自己好其的問題,直到問到這些生活的導師也無法回答。在西藏喇嘛門在讀書過程中,不斷的要做辨思思辨的討論,每個階級的晉升都有辨思的考試,通常要拿到最後的學位要經過 20 ~ 30 年的努力,而達賴喇嘛只花了 12 年就成功的通過。在 88 水災時,高雄市政府邀請達賴喇嘛來訪問,在新聞報導只是認為他是個「政治和尚」,實際上達賴喇嘛自 1980 年起就與很多傑出學者對談,討論非常多面相的問題,大腦情緒的管理只是其中一個面相。政治上的達賴喇嘛則是因為宿命的關係,政治是他不得不接觸的一部分,但那不是他的全部。他有更多的面向可以讓我們認識,尤其在這本書中的討論更是精采。
底下舉例其中一對達賴喇嘛與艾克曼的對話如下:衝動與行動之間:心理支配點
---- 節錄分隔線 ----
艾克曼談到一個重點:如何控制破壞性情緒。
科學對情緒的觸發所知甚少,只知道情緒似乎是自發的,且觸發的剎那不在我們的意識範圍內。問題在於我們是否能改變觸發前的評斷過程,爭取衝動與行動之間的時間,如此才有機會做更適當的反應。
艾克曼說:「四十多年前我還是個心理治療師,我的老師告訴我,『你的目標是讓病人能延長衝動與行動之間的時間,只要做到這一點,對他們就有很大的幫助。』上師談到的則是延長衝動之前的評斷時間,而不是衝動與行動之間。我認為這中間的差異非常重要。」
達賴喇嘛問:「我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確,西方的心理分析與心理學似乎認為只有負面情緒的身體語言表現是不好的,應該避免的。但情緒是人類心靈自然的一部分,本身並無好壞,而且也無法改變或修正。」他是在凸顯佛教與西方心理治療的不同:前者的目標是消除破壞性情緒,後者則只是改變人們對情緒的反應方式。
艾克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探討是否有某些根本的情緒無法消除。「有些事情我們永遠會有情緒反應,當你突然從空中墜落時,例如飛機突然遭遇下降氣流,便必然會有恐懼的反應。我問過飛機駕駛,縱使這種情況天天發生,他們還是會有恐懼感。至少在我看來,這種情緒反應是根植在我們腦子裡,永遠無法克服的。」
達賴喇嘛問:「你是說飛機駕駛不管經驗多麼豐富,仍然會有同樣的情緒反應?我自己愈來愈習慣飛行後,我的恐懼感已愈來愈降低,愈少冒冷汗了。」
艾克曼回答:「這牽涉到兩個問題,第一是關於恐懼反應是否變小。第二,這些人會成為飛機駕駛基本上就比較不怕飛行。當然,他們不會有你的經驗,因此我們很難以你的例子做一般性的推論。」
---- 節錄結束分隔線 ----
對於這樣的對話,說明有兩個地方可以提高意識改善破壞性琴續的處理,一個是衝動發生前的評斷,及衝動發生後行為前的評斷。講的很神奇但如果套用自身的經驗,來解讀這一段話在我的青少年時期時我很難控制衝動破壞情緒的發生,但是年紀增長後發現自己因為之前的經驗發生過很多次及自身心靈的成長更可以控制不當的破壞性情緒發生。這是很有趣的經驗,以前看書的過程不會感覺這些問題的存在,但是透過看這本書的對話反覆檢驗自己的行為及心理模式是很有趣的經驗。
這本書很多內容,有的部分無法一次就看懂,必須要反覆的觀看才了解這其中說明的內容。這和之前上郭峰淵老師的課時介紹的部份內容是類似的,例如探討人類大腦的思考及決策的流程,但是因為是以對話方式呈現需要仔細的品讀。如果不是有上過郭老師的課程對於這本書的內容可能要花更多的時間了解才有辦法讀懂。總之這是本好書,值得一看再看。
----------------------------- 內文部分分享 ----------------------------------------
《破壞性情緒管理》/(1)情緒解析專家
著/丹尼爾.高曼
艾克曼是舊金山加州大學心理學教授,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也是臉部表情解讀專家,有過三十多年的世界級研究經驗。他獨自學會控制臉上的八十多根肌肉,藉以精確分析及記錄特定情緒下的肌肉運動,也因此他可以從一個人的臉上看出快速的情緒變化,甚至還把這套技巧教導給情報局等政府機構。下面這段軼事很能說明艾克曼的專業。
在十二月初一個異常溫暖的日子,我和艾克曼正要去哈佛神學院的比較宗教中心開會,一路上我的心思泰半想著待會兒要主持的會議,同時卻漸漸被艾克曼的談話吸引。這位全世界研究臉部情緒表情的第一把交椅告訴我,他準備了一捲一小時的錄影帶,任何人看了以後都可以學會辨識最細微的憤怒、恐懼或任何情緒表現,即使這些表情只是在臉上停留二十五分之一秒。我聽了不只覺得有趣,而是著迷又興奮。
我們快要到達會議室前,艾克曼突然有些離題地談起他正在寫的一本書。我不是沒有興趣,但是覺得時間有些緊迫,當時我寧可他把握剩餘的一、兩分鐘多談他的錄影帶,因此有一瞬間我心裡有些煩躁,但是我確信自己並未表現出來。然而他卻很自然地說出下面這個結論,「舉例來說,如果某人接受過我的錄影帶訓練,就會發現此刻的你對我有些不耐煩。」
這是一個小小的奇蹟;我那一瞬間的不耐是如何被他察知的?艾克曼並未透露他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只是把話題又轉回錄影帶,談他如何訓練警察培養同理心。他的談話恰好在會議開始前結束。這就是艾克曼了不起的地方:他不會讀心術,但無疑是一位超凡的情緒解析專家。
檢視被忽略的線索
艾克曼的學術生涯早在十五歲就開始了,當時他逃離新澤西州不正常的家,在芝加哥大學找到了避風港,該大學有個接受沒有中學學歷但聰明的學生的特別專案。這個轉變拯救了他,他從無謂的叛逆少年轉向學術上的挑戰,其中一項挑戰便是因為迷上佛洛依德而決定成為心理治療專家。
艾克曼後來繼續到艾德菲(Adelphi)大學研讀臨床心理學,那是當時少數專注臨床醫療而非學術研究的研究所。他成為班上的黑馬,最後走向學術研究的路線,這項轉變的關鍵是,有一次他從單向的鏡子後面觀察心理治療的過程,他特別注意到語言之外的豐富訊息,例如語調、臉部表情和手勢等。
於是艾克曼開始投入一生的志業:檢視一向被忽略的線索。離開艾德菲大學後,他進入舊金山加大醫學院附屬精神病院蘭利波特療養院,最主要的原因是為了追隨魯許(Jgen Ruesch),他是當時少數出版過非語言行為論文的研究者。艾克曼在研究所畢業後立刻進入軍隊,成為新澤西迪克斯軍營龐大訓練基地的主要心理醫生。他的工作是心理治療而非研究,但是在那裡每八週流動一次的四萬名官兵,並沒有多少時間與意願去看心理醫生,倒是在研究方面艾克曼有了兩項初步的成就。
在第一項研究裡他發現了,若是讓新兵在受訓前三天擁有「自我淘汰權」,也就是聲明自己不適合軍中生活而退出,整體的退役比率並不會改變。換句話說,新兵不會刻意鑽這條漏洞逃避兵役,反而可避免真正不適合的士兵在後來的訓練中崩潰,而終究被送回家。結果迪克斯軍營的指揮官便據此改變了政策,讓新兵在開始受訓時有機會選擇離開。
接著他把注意力轉向軍中的監牢,裡面關的多半是逃兵。艾克曼研究發現,多數逃兵後來都自動回營,而且如果只處罰額外勤務,他們鮮少會再犯,但是被關進監牢的則有九○﹪會再逃。這項研究導致另一項政策轉彎,將逃兵的標準處罰改為額外的勤務。這兩項初步的成就讓艾克曼體會到,改變世界的方法不是心理治療而是研究。
《破壞性情緒管理》/(2)有七千張臉孔的人
著/丹尼爾.高曼
六○年代艾克曼回到蘭利波特醫院做研究,在那裡認識了湯金斯(Sylvan Tomkins);湯金斯原本是哲學家,後轉攻心理學,他對非語言情緒表達的研究給艾克曼帶來不少啟發。艾克曼後來獲得一筆贊助,讓他研究不同文化的動作表情與情緒表達,因此他以新幾內亞一群據信生活形態與石器時代無異的人為研究對象,他發現這個偏遠部落人們的情緒表達方式與世界各地無異,這是世人了解情緒表達普遍性的里程碑。之後艾克曼開始認真研讀達爾文的著作,因為達爾文很久以前就已提倡此種普遍性。
我在八○年代初認識了艾克曼,當時我正在寫一篇文章討論他對於臉部情緒表達的研究。艾克曼很早就知道臉部表情是情緒的直接窗口,不過當時還找不到一套科學方法可以從臉部主要肌肉的動作來解讀情緒,於是他與同事傅利森(Wallace Friesen)花了一年的時間,不只研究臉部的肌肉構造,還學習逐一控制每一條肌肉的運動,以研究肌肉運動與情緒的對應關係,結果發現臉部肌肉大約可製造出七千種不同的組合方式。
這個研究不只是辛苦,更是痛苦。艾克曼借用十九世紀神經學家杜欽(Guillaume Duchenn)的方法,用電流刺激臉部肌肉以研究表情的變化,但杜欽的研究對象是臉部沒有痛感的人,也就不必擔憂電擊的痛。然而艾克曼就沒有那麼幸運了,當他對某一條肌肉的運動有疑惑時,他會用針穿破皮膚到達肌肉,然後通電加以刺激。艾克曼至今仍然記得,那不是太愉快的經驗。
但他的辛苦是有代價的,六年後情緒研究的大突破誕生了,他發現每一種情緒都可以對應出相關的肌肉運動,精確到可以用一套標記寫出來。有史以來第一次科學家可以精確地測量出一個人的情緒,只需要觀察其臉部肌肉每一刻的變化即可。今天全世界超過四百名研究人員採用臉部運動解碼系統,有兩個研究小組正努力將這套系統自動化,希望在五年內讓研究人員可以輕鬆讀出一個人最細微的情緒變化,就像腦電圖可以輕鬆測量腦波一樣。
這次研討會的時機對艾克曼而言非常恰當,他在劍橋向我提到的那本書,有很多內容與會議的主題重疊,特別是關於情緒的健康與否,以及如何改變情緒的影響等問題。他雖自認數十年的研究應有不少內容會引起達賴喇嘛的興趣,但他為自己所能學到的新知識更感期待,他相信西藏數百年來所發展出來的情緒管理方法,可能有一些是西方人鮮少知道的。
這次的會議對艾克曼別具個人的意義。他在冷戰高峰時期曾接受軍中指派任務,分析萬一發生核戰時可能造成的傷亡,之後他便一直熱衷參與反核團體。這份熱忱也感染了他的女兒伊芙,她自十五歲起就開始參與援藏行動,因此也間接促使艾克曼這次的達蘭莎拉之行,他也帶著女兒同來旁觀。
普遍的情緒
艾克曼的任務是介紹情緒的科學架構,他說:「今天的內容主要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我們能找到證據的科學事實,另一個是沒有證據、但所探討的問題很有趣的科學理論。我會多花點時間介紹理論,但首先我要探討的是事實。
「先談情緒的普遍性。我剛開始做研究時,西方普遍的觀念認為情緒因文化而異,就像語言或價值觀一樣,是後天學習的,因此會反映出不同的文化。這種觀念與達爾文於一八七二年所寫的《人類及動物之表情》相衝突,達爾文認為人類的情緒是演化的結果,人類有些情緒與動物相同,且情緒是人類的一個共同特徵。」艾克曼放了一些表情誇張的臉孔幻燈片,接著說,「我第一次做研究時,拿了這些圖片給全世界二十一種文化的人看,請他們說出這些是什麼表情。雖然每個人的文化與語言各異,但他們說出的答案卻是相同的,他們都說第一張臉孔代表快樂,第二張代表厭惡。
「但是這個研究有個問題,就是我的研究對象全部都接觸過同樣的電視、電影環境,或許他們是因為看了卓別林、韋恩或李察基爾的電影,而學會辨識同樣的表情。因此這可能不是演化的結果,要解決這個問題,我必須找不曾與外界接觸的人來作研究。當時有一位科學家正在研究新幾內亞一群生了怪病的石器時代部落,而拍攝了十萬多呎的膠捲。
「我花了半年的時間研究這些影片,而有了真正的新發現,因為我在影片中沒有看到任何以前沒看過的表情,而且我可以從影片的前後發展確定我的解讀是正確的。我不需要學習他們的表達方式,因為他們的表達方式和我完全一樣。
「一九六七年,我親自到新幾內亞研究這群人,」他放了一些工作人員拍攝到的自然表情,「這個男孩在表達喜悅。後面這個女人憤怒地瞪著我,因為我違背文化習俗在看她。這個男人看著我吃罐頭食物而露出嫌惡的表情,我在吃他的食物時當然也露出同樣的表情。這些都是有趣的例子,但不能做為證據,我必須做更有系統的實驗。最有趣的一項實驗是我告訴他們一個故事,請他們表現出在每個故事中應有的表情,」他一邊放映他在新幾內亞拍攝的影片,一邊說。
「他們不知道攝影機為何物,因此在拍攝過程中完全不會尷尬。我請他們做出下列各種表情:你準備打鬥時的表情,有人做了你不喜歡的事,但你不準備打鬥的表情,你獲知你的孩子死去的表情,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來到村子裡時你的表情。
「而當我拿這些照片給對他們一無所悉的美國大學生看時,他們果然可以輕易解讀各種表情。我認為這證明了情緒表達的普遍性,達爾文是對的:這是人類的共同特徵。
「不僅是情緒的表達有普遍性,引發情緒的原因也有普遍性。這方面我們還沒有充分的證據,但就我們已能掌握的證據來看,在抽象層次上卻有共通性,具體層次則可能有差異,例如悲傷或痛苦的共同原因是重大的失落,至於失去的是什麼則因人或文化而異。此外,情緒所導致的身體變化也有普遍性。我與柏克萊加大的賴文森(Robert Levenson)教授一起研究過每一種情緒引發的身體器官變化,例如憤怒與恐懼都會導致心跳加速及冒汗,但憤怒時手會變熱,恐懼時則會變冷,這個皮膚溫度的差異是有普遍性的。」
十八種微笑
「還有一個重點是自發與非自發表情的差異,這不是我發現的,而是上個世紀的法國神經學家杜欽博士。」他放了一張圖片(圖1-3)給大家看,裡面是一個假笑的病人,下一張則是一個真笑的病人。「左邊這個病人臉部沒有痛覺,杜欽博士用電線刺激他的肌肉,如此他便可了解是哪一條肌肉讓嘴角上揚。但他看了照片後心想這個人雖然在笑,其實並不開心,於是他說了一個笑話給他聽,然後再拍下第二張照片,結果發現第二張照片的差異在於眼周的肌肉把臉頰往上提。」
接著艾克曼放映他自己假笑和真笑的照片說:「杜欽博士告訴我們,眼睛周邊的肌肉是不聽使喚的,只有在真情流露時才會牽動。套用杜欽博士的話,『那裡不動,虛偽的朋友便無所遁形。』上師,您在一本書中談到您對笑容很有興趣,我曾經試著研究十八種不同的笑容。」
這句話引起達賴喇嘛開懷大笑,彷彿牽動了臉上的每一根肌肉。「十八種!」達賴喇嘛開玩笑說,「你何時會發現第十九種?」
「其實我希望不要發現第十九種,」艾克曼說,「要讓人相信有十八種笑容已經很困難了。請聽我談談過去十年的研究情形,杜欽博士的研究在十五年前根本是無人聞問的,後來我們發現人們在說謊時(明明痛苦卻假裝很好),笑容會不一樣,這才有了第一個重要的證據。我與戴維森做過兩項研究,發現真假笑容的腦部活動也不同,真正愉悅的腦部活動通常只有在眼周肌肉牽動時才會出現。」
謊言,測謊與情緒
艾克曼接著談到關於欺騙方面的研究,「這個部分我只在美國做過研究。我們發現多數人都很容易被欺騙,甚至包括警察、精神科醫生、律師和海關人員,他們無法光憑談話來分辨真偽。」
「政治人物又如何?」達賴喇嘛笑著問。這句話問得輕鬆,艾克曼卻聽出其中的一絲尖銳,他在飛往印度途中讀了《達賴喇嘛自傳》(Freedom in Exile),對於書中提到達賴喇嘛一再被中國政客欺騙的描述,感到印象深刻。
艾克曼回答:「我只研究過政客的謊言,沒有研究他們分辨別人說謊的能力,但是人們的辨識能力之低確實讓我驚訝,事實上有很多細微的行為線索會洩露出一個人的真偽。透過臉孔與語調的測量,偵測謊言的準確程度可達到八五﹪。我們發現有一小部分人具有同等精準的判斷力,只要聽和看就可立刻判斷真偽。但是這種人所占的比例不到一﹪,我還在研究他們為何有這樣的能力。」
接著艾克曼談到臉部表情與身體變化的密切關聯,「我們在研究過程中發現一件讓人訝異的事。一個人如果刻意做出某種臉部表情,身體的反應便會隨之改變。也就是說,只要你做出正確的表情,就可產生相對應的生理反應。這顯示臉孔不只是情緒表達的窗口,也有牽動情緒的能力。」
「這也包括自主性的情緒表達嗎?」達賴喇嘛問。
艾克曼回答:「這是完全自主性的,但會促發非自主的系統。」換句話說,臉上露出笑容就可引發快樂時的腦部活動,正如皺眉會引發悲傷的腦部活動一樣,這是艾克曼與戴維森的另一項發現。但我必須提一下,情緒是有個別差異的。剛開始我研究情緒的普遍性,但在過去十年裡,我開始研究個人的差異。每個人的感情表達方式不同,有些人的情緒產生得比較快,有些人比較強烈,有些人比較持久,有些人的情緒訊號很明顯,有些人則較難辨識。
「此外我們發現,多數人的情緒系統是統一的,而不是像過去某些科學家所說的,強烈的情緒與輕微的生理反應可以並存。事實上,情緒是一個整體性的東西,如果情緒的表達強烈或快速,自主神經系統所引發的身體反應也會同樣的強烈或快速。一般而言,個人與個人的差異並不限於某種情緒,一個人如果憤怒的反應很強烈,他的恐懼反應通常也很強烈。」
這種差異可能是人們常會產生誤解的原因之一,我們總誤以為別人的情緒經驗和我們完全一樣。艾克曼的研究也顯示,那些情緒反應快速、強烈且持久的人,在情緒控制上可能特別困難。這又引發了情緒經驗如何形成的問題,艾克曼相信這個問題若能獲得解答,應有助於在人們成長過程中,適時協助其學習情緒管理,但目前恐怕還言之過早。
情緒表達的自由
艾克曼事後告訴我,他對於達賴喇嘛表達情感的開放與自由感到驚訝,達賴喇嘛的臉極富表情,顯露的不只是每一刻的情緒變化,還有思想的瞬變,他可以從達賴喇嘛臉上清楚看到他在專注、懷疑、理解或贊同。最了不起的是他的好脾氣,永遠帶著興味與愉悅看待生命的每一刻,因而感染周遭每個人。艾克曼說,這並不是說達賴喇嘛沒有悲傷或其他感覺,他似乎對別人的痛苦非常有反應,臉上明顯流露出悲憫與痛苦--至少在那一瞬間。但艾克曼也注意到,他能很快速地從悲苦中恢復,他總能從別人身上看到愉悅或有趣的地方,且總是看到事物的光明面。
艾克曼是研究臉孔的專家,他發現達賴喇嘛的臉孔還有一些地方異於常人。其一,他的臉特別大,肌肉特別富表情,但更特別的是他的臉部肌肉年輕,看起來不像六十四歲,倒像是二十幾歲。艾克曼猜想這是因為他從來不壓抑情緒,而是任由情緒清楚顯現在臉上,也因此肌肉的運動比一般人更頻繁。多數人會因不自在而壓抑情緒的表達,他卻似乎非常自在。這份自在代表的是非凡的自信。多數孩子到四、五歲時就會開始對某些感覺感到羞愧,從此一輩子對情緒都有所壓抑。但達賴喇嘛似乎從來不會為自己的感覺感到尷尬,這種特質只有在極少數幸運的孩子身上看得到。
《破壞性情緒管理》/(3)情緒的掌控
著/丹尼爾.高曼
接著艾克曼談到情緒發生時的經驗,「西方人認為情緒與其他心理現象有兩點主要差異。第一,情緒的發生非常快速,甚至只需要幾分之一秒的時間。第二,情緒有自動評量的特徵,只是評量的過程極快速,我們往往並不自覺,我們感覺不到促發情緒的評量過程,卻在情緒發生後才開始感到恐懼、憤怒或悲傷。我們通常要等到情緒發生半秒或四分之一秒之後才會察覺,這就是所謂的自動評量。」換句話說,我們可能在尚不自知的情況下,就已被情緒掌控。
達賴喇嘛提出一個疑問,「聽起來這是兩件事情,一是情緒的到來,一是感覺到情緒。你的意思是這兩者都要到發生後才能察覺到嗎?」
艾克曼解釋,「不是的,通常在情緒一發生時,我們就會察覺到了。情緒一旦開始就會吸引我們的注意,但並不是在促發情緒的過程中。如果我們能有意識地進行評量,在每一種情緒發生前負起責任,我們的生命一定會非常不同。但多數人都認為情緒是自己發生的,不是我們自願感到害怕、憤怒或有其他情緒。我們可以知道別人的何種行為引發我們的情緒,但無法察覺那個評量的過程。這是西方探討情緒時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對於那個開始的關鍵時刻我們只能猜想,卻無法確切知道。只有到陷入情緒時我們才會察覺,自己無法在一開始就做主宰。」
達賴喇嘛說,「我想這可能類似禪定時培養自我觀測的能力。一方面你必須特別注意是否有心神不安或分心的情形,另一方面也要留意是否變得昏沉而漸漸失去清明。剛開始練習時可能要等到浮動或昏沉發生時才會察覺,但練習到後來,就能在剛發生時便察知,貪念與敵意的發生也是如此。」
「這一點很重要,」艾克曼說,「這方面我們了解的比較少。我希望能在評量過程的察知力上能找出一些方法。」EQ理論將自覺列為四大能力之一,自覺是EQ的基本能力,理論上應包括在破壞性情緒剛開始蘊釀時就能察覺,而非等到陷入其中後才察知,我們若有這種先知先覺的能力,也就有機會做出最佳反應。
思想是隱密的,感覺是外露的
艾克曼繼續說:「這個評斷能力受到兩個因素影響。其一是人類生存的歷史,亦即種族的演化,有一位理論家曾說,我們對外界的反應代表的是千萬年的智慧;其二是受到個人歷史的影響,亦即個體的發育。情緒是外露的,我們會透過聲音、表情、姿態對他人傳達情緒的訊息。所以說情緒不如思想隱密,別人會知道我們的感覺,這一點對人與人的互動很重要。」
這段話引發與會人士以藏語進行冗長討論,達賴喇嘛希望找出藏文裡與艾克曼所說的思想相對應的詞。事實上這也是達賴喇嘛與心理學進行對話時的一個根本問題:在佛教看來,思想是離不開情緒的,情緒也一定帶有思想的成分,因此藏文的思想一詞也有情感的意涵。西藏人的觀念裡並沒有西方人的思想/情緒二分法,他們認為兩者是互相交織的,而現代神經科學發現這比較符合真相。
達賴喇嘛指出,「一個人可能有某種心態,漸融合成一種情緒,例如負面的心態可能導致怨恨。」
艾克曼承認,「很多思想確實帶有情緒的成分,但並不是全然如此。當思想與情緒相連時,你會看到情緒的訊號。我在研究欺騙時常舉一個例子,當你和一個犯罪嫌疑犯說話而他顯露出恐懼時,你無法知道這是因為犯罪者害怕被抓到,或是一個無辜的人害怕自己不被相信。我們無法得知此人的思想過程,只能看到思想的情緒,但無法知道思想的內容,因為兩種情況都是恐懼。」
達賴喇嘛說:「佛教總希望釐清情緒與思想的因果關係。很多時候是強烈的情緒引發某種意向,因此情緒是先於思想或至少是思想的觸發劑。佛教的道德思想有三類不道德的心理狀態,其中兩者與情緒密切相關,一是貪婪,一是惡意。貪婪源於對某事物的強烈貪念,從而引發想要得到的思想,貪婪也可能源自憤怒或其他情緒。同樣的,憤怒與怨恨常導致惡意以及其他相關思想。」
「我完全同意,」艾克曼說。達賴喇嘛又說:「我的重點是,情緒似乎總在思想之前。」
艾克曼說:「有時候是如此,但有時候是同時或之後。」
不假思索的行動
艾克曼接著說:「還有兩點值得一提。情緒一旦發生便會引發改變,我們的表情、臉孔、聲音、思想、衝動都因而可能改變。這種改變是不自主的,如果不順應這些改變就會產生掙扎,掙扎著要控制自己不要顯露出來、不要說話、不要行動。情緒的一個特點就是會有一剎那使人失控,甚至不只是一剎那。情緒可以是很短促的,短至不超過一、兩秒,我可能這一秒快樂,下一秒生氣,再一下秒轉為悲傷。但情緒也可能維持較久的時間。我所敘述的其實是演化論的情緒觀。達爾文在自傳裡說過,『所有的生命都經由自然抉擇而發展,過程中以愉悅的感覺為引導,尤其是因社交與愛家而產生的愉悅感。』我想這與上師的觀點有很多相同處,雖則兩者之間也有很有趣的差異。」
這時艾克曼送給達賴喇嘛一本《人類及動物之表情》,那是達爾文探討情緒的經典,艾克曼最近才編成現代科學注解版。「達爾文最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觀念之一是不同種類的延續性,換句話說,情緒不是人類獨有的。如果我們體認到動物也有情緒,或許會以不同的方式對待他們。事實上,不同的種類與不同的文化都有延續性與共通性。達爾文觀念最重要的一項可能是:在歷史過程中,人類的情緒為了因應最重要的問題而演化。這些問題是例如育兒、友誼、交配、對抗等,而情緒的功能是讓人不假思索地快速行動。
「我想到一個很鮮明的例子就是來到這裡的旅程,」艾克曼說的是印度公路的恐怖經驗,路上擠滿了卡車、沙丁魚巴士、計程車、人力車、行人、日光浴的牛群,全都任意地橫衝直撞。常看到有人超車時對向也有車子直衝而來,接下來便是驚險萬分的場面:兩輛車的司機硬是擦身而過,一路喇叭長鳴。這個畫面顯然還清楚留在艾克曼的腦海裡,「當你在開車時,突然有一輛車彷彿要撞上你,這時你會不假思索地急轉方向盤,猛踩煞車。這是情緒救了你的命,如果你必須先思考後才意識到危險,然後思考該怎麼做,恐怕早就小命休矣。當然,這種情緒有時也會讓人陷入麻煩。」
達賴喇嘛問:「這種快速的行動難道不是一種制約反應?如果這個人沒有學會開車與踩煞車,根本做不出這個反應。」
艾克曼說:「完全正確。有趣的是,這是我們長大後才學習的,卻也成為情緒機制的一部分。腦部從此嵌入『當有任何東西快速移向我們的視覺範圍時,要做出反應』這個規則。一項反應愈是符合此項規則,就愈容易學習。不過多數情緒規則是在成長過程中學習的,下面要探討的是,學習後還會忘記嗎?」
《破壞性情緒管理》/(4)情緒的基本十大類
著/丹尼爾.高曼
「達爾文還有一項觀念與我們今天的討論很有關係,亦即情緒有很多種類,不只有正負向之分而已,每一種情緒都有它的訊號與目的。那麼究竟有多少種情緒呢?下面所列的是較具科學證據的。」
關於什麼是基本情緒,也就是其他情緒根源的問題,科學家一直有很激烈的爭辯,各派說法不一。最近也有人嘗試相關研究,包括探討情緒是否具普遍性的跨文化研究,以及靈長類是否也會有情緒的跨種類研究,此兩者都可證明某項情緒是否為演化所必需。艾克曼提出十大類:憤怒、恐懼、悲傷、嫌惡、輕視、驚訝、愉悅、尷尬、罪惡、羞慚,「每一項都代表一大類相關的情緒。」
這個名單與佛教的分類有很多相似處,達賴喇嘛覺得大類的觀念很有意思,立刻與他所熟悉的佛教分類做比較。最後上師問艾克曼:「你認為貪婪是情緒嗎?關於這一點這邊有些爭議。」
艾克曼答:「應該最接近嫉妒。我認為每一類情緒涵蓋很多相關的情緒,貪婪屬於嫉妒類。」不過並未列入演化要項之一。我開始研究輕視時,以為這是純西方的情緒,尤其是英語文化的。但證據顯示這種情緒具有普遍性,甚至動物也有。科學家索米(Stephen Suomi)觀察發現,當一個靈長類領導者被年輕一輩挑戰時,其肌肉的反應與人類的輕視相同。」
達賴喇嘛問:「這裡所列的情緒都是自發的嗎?和動物一樣嗎?情緒發生時必然是不知不覺的嗎?例如有沒有可能有些恐懼是思想的結果?」
「是有可能,恐懼源於負面的預期。假設我在等待醫學報告的結果,以確定我是否得癌症。在等待的那幾天,當我想到這件事時就會想到結果,雖然不是無時無刻但會常常想到,這時便會感到恐懼。有些人可能不同意,但我認為靈長類可能也有這個過程。至少有部分靈長類可察知自己的感覺,甚至預期心理的反應而在事實成真前先感受到痛苦。」
達賴喇嘛又說:「這便牽涉到認知性煩惱問題,我們顯然可運用理智去思索、預期而引發恐懼。我在想動物是否也能透過思想而引發恐懼之類的情緒,理論上也許可以,程度上可能遠不及人類。」艾克曼說:「我同意,但我擔憂的是我們可能低估了動物的能力,畢竟低估牠們是比較容易的。」最後這句話呼應了達賴喇嘛宣揚的慈悲心,他常在文章中勸戒人們一蟲一蟻都不可殺生。
七種快樂
艾克曼說,下面所列的七類快樂同樣各自涵蓋多種相關情緒:
趣味/fiero(達成挑戰的快樂)/解脫/興奮,新奇/驚嘆/感官的快樂/平靜
「我相信幾種都是情緒,但證據強弱不一。最後一項是我在這個星期思考後增加上去的,平靜這兩個字我並不是很滿意,但多少表達出那個範圍。」
「你的意思是捨(equanimity)嗎?」我引用佛教所指的均衡滿足的心態。
艾克曼說:「用這個詞也不錯。找不到適當的詞並不表示它不存在,找得到也不表示一定存在。舉例來說,fiero這個字的意思是盡力完成挑戰的快樂。英文並沒有這樣的字,根據我的資料來源,德文或俄文似乎也沒有,但義大利文剛好有這個字fiero。快樂兩個字本來就是很籠統的字眼。我舉了七大類,但不表示就只有這七大類,這個數字只是反映出我的想像力很有限。第一項是趣味,在強弱程度上可以有極大的差異,第二項是fiero,然後是鬆了一口氣的解脫感。還有因新奇而產生的興奮。接著驚嘆類是很有趣的情緒,是一種無法自已的感覺。多數人並不常有驚嘆的經驗,但這是很重要的類別。加上最後的平靜,總共是七大類。」
在歐美教授佛教理論與實務,也是翻譯者之一的瓦利斯問:「驚嘆是只針對好的、崇高的、優越的對象嗎?當我看到車禍現場傷患橫陳驚呼出聲時,算不算驚嘆?」
艾克曼回答:「坦白說我也沒有答案。但我請人們敘述驚嘆的經驗時,他們說的都是讚嘆。」
《破壞性情緒管理》/(5)心情的觸發因素
著/丹尼爾.高曼
休息過後,艾克曼繼續說:「這裡沒有列出心情。心情與情緒有關但不相同,最明顯的差異是它們持續的時間,情緒可以在幾秒鐘或幾分鐘內消失,但心情卻可延續一整天。」
達賴喇嘛問:「你如何定義心情?是某種情緒事件的殘餘影響嗎?」
「這個問題與兩者的第二項差異有關。我們通常知道情緒的發生是什麼原因,可以明確指出觸發的事件。但心情不同,我們可能一早醒來就沒來由地覺得煩躁或樂觀,憂慮或悲傷。我相信觸發心情的是內在的改變,與外在事物未必有關。但心情的發生還有另一種情形:因為強烈的情緒經驗。如果我們在短時間內一再體驗到有趣味的經驗,結果便會有很愉快的心情;如果經常生氣,則會長時間陷入煩躁。所以說心情的觸發有兩種很不相同的路徑。」
我問:「可不可能有一種背景思想不斷觸發心情,而我們卻不自覺?」我想到的是認知治療,他們認為沮喪的情緒是由心靈底層的隱密思想所觸發。只要將這些思想帶到意識層,就可能得以擺脫其影響。艾克曼說:「是有可能,但我們對心情的產生原因不像對情緒那麼了解。」
達賴喇嘛問到疾病或環境(例如陰沉的天氣)是否也會影響心情,艾克曼答有可能。瓦利斯又問:「一個人若長期被虐待,是否也會觸發心情?」
「這應該屬於強烈情緒經驗的範圍,」艾克曼回答。
「但這個觸發原因是可以明確知道的,」達賴喇嘛說。
「是的,」艾克曼說,「當心情導因於強烈的情緒經驗時,你可以清楚知道其觸發的原因。心情會使人的思想受到限制,變得偏頗,讓人比平常更脆弱。負面的心情會製造很多麻煩,因為會改變人的思考方式。如果我一醒來就覺得心情煩躁,自然會尋事發怒。同樣的事平常不會感到挫敗,當心情煩躁時就會。心情的可怕在於它會使思想偏頗,使情緒增強,心情煩躁時怒氣來得又強又快,延續得更久,也更難控制,那是很可怕的狀況。」
接下來達賴喇嘛與在場喇嘛及翻譯者以藏語討論了一會兒,瓦利斯說:「他們在找尋藏語裡與心情相對應的詞,似乎不容易找到,」顯然藏語裡既沒有情緒,也沒有心情。
艾克曼說:「但我要再次提醒上師你在著作中所說的,沒有名稱並表示不存在。」
「我們在探討心情為何會沒來由地自發發生,」負責為達賴喇嘛翻譯的金巴喇嘛解釋。
艾克曼說:「心情的產生當然有一定的原因,只是那是在意識之外。我們常會說,『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煩躁,』其實不是沒有理由的,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達賴喇嘛說:「佛教對於憤怒的起源有一套觀念,這個原因直譯是『不快樂』,但分析起來真正的意思應該是一種長期的不滿意,因不滿而煩躁易怒。不知道這與你的觀念是否相近。」佛教認為一種心理狀態(例如憤怒)的產生,可從近因及遠因來分析,包括外在環境的刺激、個人的生理狀態、思想,和其他隱藏的因素(例如前世的經驗遺留下來成為一種習性)。基本的差異在於佛教致力於完全擺脫憤怒,而多數西方人認為只要情況與程度適當,憤怒就是適當的,極少人會想要完全消滅憤怒。
艾克曼接著談到憤怒類的相關情緒,怨恨與憤慨。「我使用這兩個詞的意思可能與一般西方人或上師著作中的用法不同,不過,我認為確切的字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區分兩者的不同。憤慨是長期感覺遭到不公平的對待。你不一定時時刻刻有這個感覺,但只要出現相關事件提醒你,就又會憤慨起來。有些憤慨可能時時在心裡沸騰,但也可能完全拋在腦後,只有在聽到相關事件時才會引發。」
「當憤慨沒有表現出來時,是不是應列入西方心理學常說的潛意識,」達賴喇嘛問。
「很難說它隱藏在那裡,它是在意識之外的,但隨時會被喚醒,」艾克曼表示。
達賴喇嘛說:「佛教認為很多情緒未必會表現出來。有些情緒你會感覺或經歷到,但也可能是一種無意識或沉睡的習性,等到被觸發時才會表現出來。」佛教認為我們的心靈裡潛藏著不同情緒狀態的傾向,那是過去的經驗累積起來的心理習性。這也是為什麼強烈的憤怒在一種情況下發生後,在另一種情況下發生時會更強烈也更容易;縱使其間憤怒的情緒已完全消失,甚至被慈悲與寬恕所取代。只要有適當的觸發因素,潛藏的憤怒就會捲土重來。按照佛教的理想,要消除破壞性情緒,必須連這個潛在傾向也連根拔起。
艾克曼說:「憤慨可能很容易再被激起,但重要的觸發因素是不公不義的感覺。而怨恨也是可以很持久的,它至少與三種情緒有關:嫌惡、憤怒、輕視。」
達賴喇嘛問:「有些憤慨有事實根據,有些卻沒有,是不是有必要做一個區分?」
艾克曼回答:「憤慨當然有不同的類別。怨恨是很持久的,而且就像憤慨一樣可能是沒有意識的。但怨恨與憤慨有一個很重要的差異:怨恨是以人為對象,然而未必是針對特定的不公不義現象。例如我對希特勒的怨恨激勵了我奉獻一生去消滅盲從與暴力。我認為怨恨未必會導致自毀或毀他的行為。」
愛與慈悲心
艾克曼繼續探討愉悅類的相關情緒之一,愛。瞬間強烈的愛戀是愉悅的,但愛指的不只是短暫的情緒,還包括長期的承諾,亦即一種複雜的執著。「我將愛區分成三類,我希望每一類都可以找到英文的對應詞。第一類是父母之愛,第二類是友誼之愛,第三類是愛情,而愛情通常是三類之中最短暫的。」最後一句話引發一陣笑聲。
「愛情難道不應視為友誼的一種?」達賴喇嘛問。
「我想沒有友誼的愛情很難長久,友誼提供了基礎,但友誼不一定會發展成愛情。愛情還有兩個要素,一是性關係,這是友誼沒有的,另一個是通常會有愛情的結晶──兒女。很多情緒都是在這幾種愛裡產生的,例如我很愛我的女兒,但我也會對她生氣,也會時常擔憂,我極少對她感到嫌惡,倒是常有驚訝或驕傲的感覺。我對她有很多不同的情緒,但關鍵不是情緒,而是持久的無條件承諾。
「那麼同情應該歸於哪一類?這是個難題。同情是情緒嗎?還是態度?同情顯然是對別人的情緒有反應,能夠了解別人的感覺,但又絕不只是同理心而已。我們為什麼不容易產生同情心?是不是有些人較容易,而有些人較不容易,為什麼?」
達賴喇嘛顯然對這些問題感興趣,頻頻點頭。艾克曼繼續說:「我能想到最接近同情的關係,是母親對嬰兒那種無條件、完全的關愛。那是一種難以言傳的強烈情感。這種情感使很多負面的事無由發生,這並不是說母親永遠不會對嬰兒生氣,但理論上她絕不會傷害嬰兒。有些西方人可能會質疑我為何不說『照顧者』而要說母親,我想在生物學上照顧者與嬰兒的關係不如母嬰。目前我們開始研究母嬰關係是否與某些賀爾蒙有關,這部分我將留給我的朋友戴維森來說明。」
達賴喇嘛說:「佛教也是以母嬰關係來說明的。」瓦利斯接著解釋說,「西藏有一種靜思慈悲心的禪定,你必須視一切眾生如母親,相信眾生在過去無數世裡確實曾經是你的母親。母親是對你最有感情、最慈悲的人,專注於母親的意象有助於引發慈悲心與感恩。」出生於法國的僧侶李卡德更清楚地說明,「按照佛教的定義,慈悲是希望別人遠離痛苦與痛苦的根源,愛則是希望別人快樂並找到快樂的根源。」
艾克曼繼續說:「正因為存在這種特殊的情感,父母無疑會不假思索地為子女犧牲性命。在讀過你的書之前,我以為這種情感只存在父母對子女,而你提到可不可能擴及其他人的問題,在此我只能說這個觀念令我生起讚嘆之心。」
達賴喇嘛說:「我在想是否應區分煩惱的慈悲心與無煩惱的慈悲心。當慈悲的對象也是執著的對象時,就是一種煩惱的慈悲心,自己的孩子在父母的眼中是最可愛的,看到孩子將受傷害時,便融合了煩惱與慈悲心。但如果對象完全不是你所執著的──甚至是你的敵人,那便是無煩惱的慈悲心了。」
艾克曼回答:「這個區分很重要,我想第一種慈悲心裡有占有的成分,例如我自己覺得身為父母最難學會的就是給孩子自主權。當孩子長大到真正能夠傷害自己時,我不能再控制他們,必須讓他們自由。但這是身為父母最難做到的,因為你不希望任何不好的事發生在孩子身上。然而如果你不讓他們自由,馬上就會發生不好的事,為人父母就是注定一輩子擔憂。」
「你是個很好的父親!」達賴喇嘛說。開始時他帶著笑容,但隨著會場中笑聲止歇,他露出嚴肅的表情,顯示出他的稱讚是誠摯的。上師事後告訴我,他覺得艾克曼的演講不僅精采,而且動人。事實上對艾克曼而言,這充滿情感的一刻也是最讓他難忘的。
衝動與行動之間:心理支配點
艾克曼接著談到一個重點:如何控制破壞性情緒。他承認科學對情緒的觸發所知甚少,只知道情緒似乎是自發的,且觸發的剎那不在我們的意識範圍內。問題在於我們是否能改變觸發前的評斷過程,爭取衝動與行動之間的時間,如此才有機會做更適當的反應。他說:「四十多年前我還是個心理治療師,我的老師告訴我,『你的目標是讓病人能延長衝動與行動之間的時間,只要做到這一點,對他們就有很大的幫助。』上師談到的則是延長衝動之前的評斷時間,而不是衝動與行動之間。我認為這中間的差異非常重要。」
簡而言之,有兩個地方我們可以提高意識,來改善破壞性情緒的處理。舉例來說,排隊時突然有人插隊,這時你的評斷是:這個人很粗魯。如果你能意識到這個評斷過程,或許可對你的假定提出質疑,譬如注意到這個人可能沒有看到你,或這只是小事,不值得發怒。這或許可稱為「評斷的意識」。不過艾克曼對於提高評斷意識不太樂觀,因為這個過程極快速,而且是發生在意識之外的大腦部位。
若時間再往後推,評斷已經發生了(認定此人行為粗魯且不公平),然後產生一個衝動,想要斷然阻止此人的插隊行為。艾克曼指出,這是提高意識而增加選擇的第二個機會,我們可以學習察知這個衝動,在這個時點刻意進行評斷,決定是否應繼續憑衝動行事。艾克曼認為有些人有些時候可以掌握這個衝動的意識,但這並不容易,需要練習。
接著再把時間延後一點點到你開始說話,聽到自己的聲音,感覺到身體繃緊,但是還有一、兩句話沒有說出口,你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這個自我行為的觀察能力提供第三個選擇的機會,艾克曼稱之為「行為的意識」,這個意識讓你能察知並阻斷行為,或是修正觸發的情緒習慣。
問題是要如何提升自覺,讓我們更能監控評斷的過程,並延長衝動到行動的時間。艾克曼認為這方面可參考佛教的禪定方法,訓練心靈監控的能力。按照艾克曼的理解,禪定有助於提高行動意識與衝動意識(不過他懷疑這對衝動意識是否有用)。還有一個技巧他認為也有助於提高行動意識,就是練習自己更敏銳地從身體的反應,來察覺自己的感覺與行為。
問題在於選擇。他指出情緒的機制設計與演化,並不是為了讓我們在評斷與行為上做選擇。然而,情緒雖有演化的功能,如果我們在情緒會導致破壞性行為或做出誤判時能有所選擇,對我們的幫助會更大。簡而言之,艾克曼指出三個選擇點:評斷時,衝動發生時,和採取行為時。「我們再回頭討論自動評斷的一些問題。我們並不會因自動評斷而對所有的事情都有反應,通常只會對某些事情有情緒反應,此外,每個人對產生情緒反應的事不盡相同。」
達賴喇嘛問:「我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確,西方的心理分析與心理學似乎認為只有負面情緒的身體語言表現是不好的,應該避免的。但情緒是人類心靈自然的一部分,本身並無好壞,而且也無法改變或修正。」他是在凸顯佛教與西方心理治療的不同:前者的目標是消除破壞性情緒,後者則只是改變人們對情緒的反應方式。艾克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探討是否有某些根本的情緒無法消除。「有些事情我們永遠會有情緒反應,當你突然從空中墜落時,例如飛機突然遭遇下降氣流,便必然會有恐懼的反應。我問過飛機駕駛,縱使這種情況天天發生,他們還是會有恐懼感。至少在我看來,這種情緒反應是根植在我們腦子裡,永遠無法克服的。」
達賴喇嘛問:「你是說飛機駕駛不管經驗多麼豐富,仍然會有同樣的情緒反應?我自己愈來愈習慣飛行後,我的恐懼感已愈來愈降低,愈少冒冷汗了。」
艾克曼回答:「這牽涉到兩個問題,第一是關於恐懼反應是否變小。第二,這些人會成為飛機駕駛基本上就比較不怕飛行。當然,他們不會有你的經驗,因此我們很難以你的例子做一般性的推論。」
《破壞性情緒管理》/(6)從經驗中學習提高EQ
著/丹尼爾.高曼
艾克曼繼續說:「這裡提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人們是否可以學習不再害怕原本害怕的東西?我想對多數人而言,要他們拋開演化的產物恐怕要求過高。但並不是沒有例外,很多恐懼與憤怒的觸發原因都是後天學習的,理論上應該可以拋開。」
達賴喇嘛說:「佛教認為煩惱的觸發原因有二。一是自發的短暫的事件──某件事發生時,便產生了煩惱。二是比較深刻的根源,源自你的習性,這一種比較難矯正。」這段話讓我想起先前就想提的一點,關於心理治療能與不能改變的地方。「上師,我要提一提賓州大學魯柏斯基(Lester Luborsky)的一項研究。他發現在成功的心理治療裡,人們改變的是行為方式而不是感覺,也就是在治療過後,原來的恐懼或憤怒依然存在,只是原來的情緒比較沒有那麼強烈,重要的是人們可以改變反應的方式。」
艾克曼說:「這可能是因為治療方法的局限。以電腦做比喻,就好像我們會將學過應該恐懼、憤怒或悲傷的事情,都儲存在電腦裡,我們一輩子都在儲存。有些時候儲存的東西比較難以去除,這可能與學習時的情緒強度有關。我想回頭討論一個問題:如何調節情緒發生當刻與之前的反應。分析起來,這裡面有三個過程,或者可以說三個機會。我們的目標是,不要等到情緒爆發後再來問自己,『我為什麼會生氣?為什麼要恐懼?』而是希望永遠不要再爆發。如果這個目標無法達到,第二個目標是不要在衝動下行事,而做出傷害別人的行為。如果這也無法達成,最後一個目標是從經驗中學習改善。但我認為第一個才是真正的目標。」
「這三個目標與情緒發生的時間點相對應嗎?」達賴喇嘛問。
「理論上是的,稍後我想以一個例子來說明。但在舉例之前我再談一個理論,情緒產生後之所以如此難以因應,是因為情緒有操控力。這個操控的時間我稱之為不反應期(refractory period),在這段時間裡,新的資訊無法進入,即使進入了,我們也只能以支持情緒的偏頗方式來解讀。不反應期可能只有幾秒鐘,也可能更長,在這個時間裡,我們無法擺脫情緒的操控,但不一定要據以行動。當不反應期結束時,情緒也就可以結束了。但不反應期要如何縮短呢?這是我無法回答的問題。」艾克曼指出擺脫情緒的操控有三種方法:根本不要產生情緒,縮短不反應期,以及控制行為。
接著艾克曼以一個例子說明。假設有個男孩叫提姆,常遭受父親無情的嘲弄;父親當作是好玩,但裡面確實有嘲笑與羞辱的殘酷意味。提姆生氣的反應讓父親覺得好玩,而愈加嘲弄他。大約早在五歲以前,提姆便相信一個比自己強大的人可能嘲弄羞辱自己,這個訊息深深儲存在他的情緒記憶裡。
「二十年後,提姆已長大成人,再也沒有人會羞辱他,但如果有人嘲弄他,他會立刻勃然大怒,完全無法接受善意的嘲弄或玩笑。提姆能怎麼辦?他顯然也不想老是生氣,有時他事後會覺得,『我不應該那樣,反應太過度了,他們不是有意傷害我的。』但他就是無法控制。
「因此首先要確認觸發的原因,他必須意識到那是個重要的觸發原因,而且知道其根源。有時候這並不容易,他可能需要朋友幫助他找出憤怒的源頭。接著他要開始思考,考量嘲弄也可能是善意的,然後在心裡練習重新評量嘲弄的意涵。接著他可以練習修正他的反應,甚至可預見將要被嘲弄,而做好心理準備。慢慢地,嘲弄觸發憤怒的強度會減弱。
「我分析有七個因素決定了觸發根源是否可去除。第一個因素是觸發源與演化規則的符合程度。沒有人知道憤怒的演化規則是什麼,假設這個規則是有人或事阻礙你去做想做的事,因此當一個觸發源愈是符合這項規則,也就愈難視而不見。如果提姆的父親不是嘲弄他,而是用力抓住他的手臂約束他直到他尖叫,提姆的憤怒會更難拋開,因為這個觸發源更接近被阻撓的經驗。相較之下被嘲弄則比較不符合。人可以學會對任何事生氣,但只要這件事愈不符合演化的規則,便愈容易拋開。
「再舉一個例子,我們的系主任請我為他解釋一件事,『我開車來上班途中,要併入一個單線道時,有一輛車不遵守規則插入我的前面,為什麼我會很生氣?我不過因此晚個三、四秒而已。然而在工作中,如果有人阻礙了我進行幾個月的計畫,我也不會生氣,這件事很重要但我卻不生氣。為什麼開車被插隊反而大怒?』
「我告訴他,我相信被插隊這件事比較接近被阻撓的演化規則,而且是實質的阻撓。因此雖然這是小事,對儲存在腦子裡的記憶卻不是小事,處理起來也比較棘手。」
「這是很好的例子,」達賴喇嘛說。
艾克曼繼續說:「第二個因素是觸發源學習的時間。可能有些關鍵時期的學習較難忘記,西方的觀念一般認為,愈早年學習到的愈難忘記。提姆的觸發源不易去除,可能也是因為是早年學習的。第三個因素是學習時的情緒強度。提姆的經驗就是情緒很強大的例子,父親對他的嘲弄是很無情的,當然也較難去除。第四個因素是重複,重複也會增加情緒的強度。
「第五個因素比較複雜:每個人的難易度不同。如果提姆是情緒經驗較快速而強烈的人,自然比較難去除。同樣的經驗會因不同的人,而有不同的結果。第六個因素要看提姆的心情。即使提姆修養到被嘲弄也不生氣的境界,當心情煩躁時還是可能會生氣。而最後一個因素是性情。」
達賴喇嘛問:「心情與性情如何區分?」
艾克曼說:「最簡單的區分是時間。心情可以維持幾小時,通常不超過一天,性情則比較長,但未必長達一生。其實我們也不是了解得很精確,有些性情似乎是天生的,有些是經驗累積而成的。當然,即使是天生的也會受到經驗影響,但是通常可以穩定維持許多年。如果提姆是一個較具敵意的人,性情易怒,當然會比性情溫和的人更難去除憤怒的觸發源。」
擺脫憤怒與嫉妒
「下面再舉一個我個人的經驗為例,幾個月前我正在研擬演講內容。我的妻子瑪麗安在另一所大學任教,那時她到華盛頓去開會,我則待在舊金山的家。每當我們之中有人離開家時,我們每天晚上都會通電話。週五晚上她打電給我,我告訴她週六我會和一位研究員吃飯談工作,回到家大約是晚上十一點了,而她那邊應該是清晨兩點,打電話太晚了。她說,『那我天亮再打好了。』
「『好啊,』我說。瑪麗安很清楚我的生活作息,她知道她不在家的星期天早上,我七點半就會坐在電腦前了。那時大概是她那邊的十點半,但她沒有打電話。到了我這邊八點半時,還是沒有電話。到九點,華盛頓是十二點,我開始有點生氣了。她為什麼不打電話?更糟糕的是,我開始想到可能是前一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開始產生嫉妒心。然後我又氣自己為什麼要嫉妒,也氣她為什麼不打電話來而害我嫉妒。顯然這時我已陷入不反應期,無法接收任何讓情緒停止的訊息。
「接下來我想到她會不會出車禍了,開始感到害怕。我應該打電話給華盛頓警察局嗎?然後我又生起氣來。我為什麼會害怕?如果她早點打電話,我就不會害怕了。
「到了十一點,她那邊下午兩點時,電話終於響了。這時我已經很生氣,但我盡力不表現出來。我沒有說,『妳為什麼這麼晚才打電話?』或『妳害我產生很多不好的感覺。』我想說但是我沒有,不過我還是無法避免語氣的僵硬,因此我知道她已發現我在生氣。
「她也沒問我是不是在生氣。這通電話其實讓人很不滿意,她對我的憤怒沒有正面回應,而我們又不能攤開來說。如果我稍微提到或表示歉意,就會把一切怒氣都說出來,因此我要刻意避免。講了兩、三分鐘後我們便掛斷電話,只說了她隔天晚上會回家就互道再見。
「然後不反應期結束了,我想到瑪麗安以往很討厭打電話。在家裡時,如果她必須打電話給誰,她甚至會要求我幫她打;如果我先前想到這一點,就會想到她不是不忠或不體貼,而只是很討厭打電話。我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我十四歲時被母親拋棄,被女人遺棄的憤怒是我一生的心結。我一直沒有機會對母親表達憤怒,而那個憤怒就一直隱藏在心中,隨時等著冒出來。我很清楚這一點,但在不反應期裡就是無法運用這些資訊。我們結婚都已經二十年了,我知道瑪麗安很值得信賴,我毫無嫉妒的理由。這些訊息全部在我腦子裡,但是在不反應期裡我無法取得,因為只能解讀足以支撐當時情緒的資訊。
「所幸大約在那通電話後兩分鐘,我重新評斷一次。於是我再打了一通電話給她,對於剛剛發怒的事隻字未提,然而兩人相談甚歡。幾天後我問她這件事,她說,『我知道你在生氣,但是我不想提。』我相信換做是現在我不會再生氣了,因為我已學到教訓。我無法縮短不反應期,但可以避免以後讓自己懊悔的言行。事後我做了很多分析,我相信同樣的情況發生已不會再激發我的怒氣。換句話說,我不再重複同樣的錯誤。要求每一次都能預期情緒的發生或許期望過高,但是從經驗中學習正是提高EQ的最佳方法。」
艾克曼的這段演講特別讓達賴喇嘛印象深刻,他覺得艾克曼的方法就像在靜思憤怒的本質──類似佛教處理情緒時,邏輯分析行事的後果。當然,佛教有一套特別的方法處理破壞性情緒,但他認為,每個人都有能力訓練自己的心靈,使能更了解情緒的破壞性及控制方法,就像艾克曼說的那樣。
憤怒是為了去除阻力
艾克曼希望繼續探討憤怒,「因為憤怒是極麻煩的情緒,也是我們最容易傷害別人的情緒。首先我相信暴力未必與憤怒相連,因為暴力不是必然的或生物上必要的結果。我相信憤怒反應基本上是為了去除阻撓我們的障礙,而這不一定需要使用暴力。」
達賴喇嘛問:「你的意思是,從演化的觀點來看,暴力或傷害別人並不是憤怒的目的,憤怒的目的是為去除阻礙?」
艾克曼說:「這是我的觀點,但我沒有證據,西方學者也未必都認同。我在此列出憤怒發生前最常見的事件:身體的阻擋、挫折、別人想要傷害自己、別人發怒。最可怕的是憤怒會引發更多的憤怒,面對別人的憤怒而能不發怒是很難的。別人的想法讓我們感到失望且被觸犯時,也可能激發怒氣。阻撓是所有情況的共同基調。
達賴喇嘛說:「佛教認為寬容與憤怒是相反的,寬容或是面對別人的傷害仍保持耐心,是與暴力相反的。我在想這是否符合你所說的,從演化的觀點來看,憤怒的目的不是暴力。」
艾克曼回答:「我要再往前推一步,其實去除障礙最成功的方式通常是站在對方的立場著想。與其做出言語或行為的反應,設身處地才能了解對方為何造成你的障礙。上師在著作中不也主張行為與行為者應分開來看,我想這一點與西方的觀點很相符。我要再強調一次,憤怒代表的是許多相關的感覺,每一種的強弱不同,例如惱怒與暴怒便不同,其他還有義憤、自以為是的憤怒、慍怒、消極的憤怒、報復等,還有前面談過的憤慨與怨恨。
「我才剛開始閱讀關於暴力的科學文獻,我自己在這方面沒有什麼研究,因此我只能做簡短的部分報告。我想其中最重要、有待解決的問題是,我們每個人是否都有一個臨界點?是不是每個人到達某個程度都有暴力的可能?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我個人相信答案是否定的。」
艾克曼認為殘酷的行為尤其值得探討,「遺憾的是殘酷的行為並非異常,只要給與適當的誘因就可能發生。第一次的暴行是最難的,就像外遇或說謊一樣,然而一旦跨過界線,就會愈來愈容易。因此避免殘暴的關鍵在於避免第一次的施暴。」艾克曼知道西藏人曾受到殘酷的迫害,特別希望與達賴喇嘛深入探究這個問題。他認為對治殘暴的方法應該從相反的極端去找,也就是慈悲。如果施暴者能認清受害者和自己一樣是人,對受害者的痛苦就能感同身受,也就比較不容易(甚至不可能)去施暴。但通常早在暴行發生之前,受害者就已被物化,施暴者因而忽略了受害者的人性。
艾克曼繼續:「學者研究韓戰發現,近半的美國兵在打仗時從不擊發武器,這個發現讓軍方很擔憂。但對我的意義是,即使在這樣一個你理所當然應該怨恨敵人,且自己處於性命危險的時刻,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殺人。有些人就是無法殺人,只是我們還不知道能與不能的關鍵特質是什麼。」
「機械化的戰爭又如何?」達賴喇嘛問。
「機械化戰爭更危險,因為和敵人的距離比較遠。」事實上美國軍史家指出,戰爭死亡人數的增加與殺戮距離的拉長成正比。在來福槍的時代,基本原則是「看到敵人的眼睛時才能擊發」,問題是很多人就是因為看到敵人的眼睛後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麼,反而無法開槍。艾克曼說,「用劍比用槍好,用劍至少必須靠近敵人。」
「此外,專家將暴力區分成幾類,手段型暴力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例如一個歹徒要你拿出錢來,否則就暴力相向。如果你不給他錢,他就用暴力手段強取豪奪。另一種是激情型暴力,典型的例子是你發現妻子在另一人懷裡,衝動之下行兇。我們知道後一型的罪犯鮮少再犯。我不是精神科醫師,今天的精神醫學提到有所謂的間歇性暴躁症,亦即長期表現出衝動的嚴重暴力,且其程度對任何刺激都屬過度。最近的研究發現導致這類疾病的主因有二,一是頭部的傷害造成腦部情緒控制部位缺損,一是與基因有關的過度反應。」
慈悲心是否為基本人性
「在結束前我想要簡短討論一下悲傷與痛苦,做一個重要的對比,」艾克曼一邊說,一邊放一張女人的圖片,她的臉部因痛苦而扭曲。達賴喇嘛看著圖片,立刻露出和她一樣的痛苦表情。
艾克曼另外放映一張報紙的照片,裡面是一群憤怒的男人在示威抗議。艾克曼說:「首先我要請諸位注意你們對這個女人與這群男人的反應有什麼不同。我相信一般人看到照片中憤怒的人,都不會有如臨現場的感受,但這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卻會打動多數人的心:你會感受到她的痛苦。痛苦的重要特質是釋放出求救的訊號,而我們都會接受到這個訊號。」
「所以我說慈悲心是基本人性,」達賴喇嘛說。
「這一點我無法反對,」艾克曼說。「事實上我認為這是很重要的問題。這是我們從痛苦裡學到的道理,對培養慈悲心也很有幫助。比較之下,痛苦遠比憤怒更容易引發慈悲心。」
達賴喇嘛說:「我在想,看到一個憤怒的人而未引發任何情緒,以及看到一個感情深切的人而引發反應,這兩者真的有差異嗎?」
艾克曼回答:「我認為有。痛苦的感染力極大,即使透過照片也會讓人感動。憤怒的感染力在於別人對我們發怒,我們因而也發怒起來,就好像別人笑我們也會跟著笑。恐懼的感染力比較小,不是完全沒有,但是不及憤怒、快樂或痛苦。我認為這足以證明痛苦具有激發慈悲心的巨大力量,或許也可啟發我們想出培養慈悲心的方法。
「我個人研究情緒超過三十五年,我必須承認我們所知實在太有限。這方面的研究只是剛起步,科學家遲至近十年至十五年才注意到情緒的重要性。達爾文說,『放任表露會使情緒增強。』這讓我們想到情緒表達的控制問題,如果表達出來會使情緒增強,而我們又不希望衝動行事,那麼在情緒發生當刻有一個技巧很重要:不要公開表現。再引述達爾文的話,『反過來說,盡可能壓抑外在的表現可使情緒趨於溫和。激烈的身體語言只會火上添油,放任恐懼的表露只會更感恐懼,悲不可抑時,消極無為則可能錯失心靈恢復的契機。』我想達爾文提出了一些可貴的問題,值得將來繼續探討,這段話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關於心靈的恢復。感謝諸位給我這個機會發表看法。」
艾克曼很想知道他的演講是否讓達賴喇嘛覺得有用或有趣,在艾克曼心目中達賴喇嘛可以說代表世界的良心。事實上達賴喇嘛對他提出如此豐富的科學資料極為讚賞,讓他更加相信人性是共通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